扶貧紀錄片的“非典型”呈現
——以紀錄長片《厚土之上》為例
河源廣播電視臺 江禮賢
摘要:2020年,是中國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、決戰脫貧攻堅之年。河源廣播電視臺肩負起“記錄新時代、書寫新時代、謳歌新時代”的使命,聚焦脫貧攻堅、關注平民現實,策劃攝制了紀錄長片《厚土之上》。影片以“直接電影”的方式,從底層視角記錄鄉村現狀,用紀實影像留存時代縮影。文章試圖分享創作經歷,并對創作手法進行剖析, 探索鄉村題材紀錄片的創作路徑。
關鍵詞:紀錄片、直接電影、脫貧攻堅
2020年,是中國決戰脫貧攻堅的收官之年。地處粵北山區的河源,是廣東省脫貧攻堅的主戰場之一,脫貧攻堅任務艱巨。在宣傳部門的指導下,河源廣播電視臺于年初啟動了紀錄片《厚土之上》的攝制工作,項目入選《河源市2020年對外宣傳重點工作項目》。
面對傳遞主流價值的主旋律題材紀錄片,在選題策劃之初,攝制組也曾想過采用“主題先行”的創作模式,篩選一批扶貧工作先進典型村,通過不同的人物和事跡,宏觀展現區域扶貧工作的整體面貌。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,一方面是由于受疫情的影響和拍攝周期限制,加上攝制組人力、物力不允許,如果采用多點作戰的方式,勢必導致拍攝浮于表面,大量的內容需要通過采訪和解說來呈現,背離創作的初衷;另一方面是考慮到在脫貧攻堅這個宏大的主題下,各級電視媒體和社會影視制作機構紛紛發力,同主題的紀錄片作品數量龐大。為了避免同質化,攝制組經過反復研究,決定另辟蹊徑,拍攝一部“非典型”的脫貧攻堅紀錄片。影片將拍攝點鎖定在廣東省省定貧困村——河源市東源縣上莞鎮新民村,采用“直接電影”的方式,以底層視角來看待貧困戶的現實生活,用一種現實主義的手法來影射時代與社會的變遷。
一、底層視角表現宏大主題
選擇什么樣的視角,決定了影片的拍攝內容,也體現了創作者的價值取向和思維方式。貧困群眾作為脫貧攻堅真正的主體,他們是脫貧攻堅的“劇中人”和“劇作者”。影片以底層視角真實記錄他們的生存本相,這既是貧困群眾關于生存狀態的“自我表達”, 更是對脫貧攻堅這個時代主題的直觀展現。
影片主要人物陳國芳是典型的中國傳統農民形象,他忠厚樸實、終日辛苦勞作,同時又不免畏首畏尾、觀念固執守舊,對土地有極強的依賴感。由于妻子身體殘疾,家中兩個兄弟需要他照顧,陳國芳不得不把女兒寄養在幾十公里之外的外婆家,獨自扛起生活的重擔。影片另一個主要人物陳國輝雖有一技之長,但卻沉迷于酒精,工作上“三天打魚,兩天曬網”,過著半醉半醒的日子。他們無疑都掙扎在貧困的邊緣,生活在社會的底層。影片中也出現了大量駐村工作隊和村干部的身影,但他們不再是以往多數同類題材中那種抽象化、符號化的高大全形象,作為扶貧工作最基層的力量,面對扶貧的種種困境,他們也時常感到無奈和苦惱。影片通過弱化貧困戶和扶貧干部身份的特征,強化他們作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“人”的屬性,將工作生活中的一個個段落串聯起來,展現農村基層真實的生存空間。
底層視角并非地下影像的代名詞,底層視角看見的更不只是黑暗和困境。陳國芳盡管生活困難重重,但他并未自暴自棄,一個人種田、養牛、養豬、養鴨、養魚……任勞任怨,日夜耕作,只為早日擺脫貧困,給女兒一個更好的未來。陳國輝雖嗜酒如命,但他對兒子堪稱寵溺,體現了一種“俯首甘為孺子?!钡臐鉂飧笎?。在他們身上,沒有遠大的人生目標追求,沒有過人的知識技能,甚至家庭生活還時常處于窘境,但他們都有和常人一樣的對于家庭的擔當和對生活的憧憬,同樣閃耀著人性的光輝。同時,影片通過底層視角,強化故事性,將人物的命運置身于大時代背景下,通過獨特的紀錄片表達方式連接時代、啟發思考,形成社會真實現狀的“微縮景觀”。例如,陳國芳夫婦在開場和同村村民聊天,談論今年扶貧分紅是否能繼續發放;陳國輝在駐村工作隊的動員下,參加了人社部門組織的復工復產招聘活動;還有村委會關于疫情防控的廣播、飯店里電視機播放時事新聞等段落,在推進敘事的同時,擴展了影片信息外延。
影片以底層視角為貧困群眾平凡的生活存像,摒棄“主題先行”的思維定勢,避免掉進以往類似題材主旋律作品人物形象“高大全”的窠臼,而是通過底層視角“不動聲色”地反映和展現脫貧攻堅這場偉大實踐的進程和成效,大大增強了影片的貼近性,讓影片更有溫度,從而增強了受眾對影片的認同感。這一藝術特點,也讓影片呈現出一種獨立電影的特質。
二、“直接電影”彰顯紀實力量
“直接電影”(Direct Cinema)產生于上世紀60年代初的美國,以羅伯特?德魯和理查德?利科克為首的一批紀錄片人提出這樣的電影主張:攝影機永遠是旁觀者,不干涉、不影響事件的過程,只作靜觀默察式的記錄;沒有采訪、燈光和解說,排斥一切可能破壞生活原生態的主觀介入。在上世紀90年代,“直接電影”成為我國獨立制作人在底層現實題材紀錄片廣泛運用的創作手法,不過這些體制外的創作并未在社會上引起廣泛關注。此后,“直接電影”沒有成為紀錄片創作的主流手法。直到近年來,在國家文化政策扶持和影視產業發展的助推下,紀錄片產業強勁崛起,紀錄片的藝術形式也更加豐富多元。隨著《出山記》《2020我們的脫貧故事》等一批采用“直接電影”創作手法的紀錄片取得了流量與口碑上的雙豐收,“直接電影”得以回歸公眾視野。在《厚土之上》中,攝制組遵循“直接電影”的創作手法,在堅持“旁觀美學”的同時,嘗試通過長時間的跟拍,以最簡樸的技術手段,追求極致的紀實影像。
扎根鄉村,恪守“壁上觀世相”的真實記錄。從2020年3月開始,攝制組在村子里住了下來,每天拿著攝像機穿梭于田間地頭,與貧困戶一起聊天、干農活,與駐村工作隊入戶走訪、上山采茶……通過深度融入拍攝對象的日常生活,最大限度消減攝像機對拍攝事件的影響。影片中的絕大部分鏡頭采用平角拍攝,力求給人以平實、客觀、親切的感受,加上所有的語言均來自拍攝對象彼此間的交流,人物并不看向鏡頭,讓攝像機真正成為“墻上的蒼蠅”,營造出一種無感存在的觀感。此外,在影片的敘事中,只對人物的生活片段進行呈現,并不下結論,讓觀眾自己去理解。這種隱藏導演痕跡,讓貧困群眾真正成為影片“編劇”的創作理念,使人物的主體性得到更好的展現。從沉默寡言、勤勞樸實的陳國芳到詼諧幽默、任性自負的陳國輝,再到的堅韌擔當、敢說敢干的駐村干部,影片中人物個性鮮明、形象豐滿。
簡化手法,呈現“所見即所得”的視覺效果。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,航拍、紅外、高速、延時、水下、3D和VR虛擬現實等前沿的影像技術的運用,為紀錄片的創作帶來了更廣闊的空間。然而,《厚土之上》在受限于題材表達和資金投入的問題,攝制組經過反復研究討論,決定舍棄復雜的畫面呈現方式,用最簡化的技術手段來記錄人物的生存現狀。在拍攝過程中,攝制組使用兩臺sony fx7進行拍攝,全片沒有運用推、拉、搖、移、變焦等手法,沒有延時、慢動作等任何特效鏡頭,避免一切基于拍攝者的攝像機主觀運動鏡頭。片中絕大部分的畫面都是固定鏡頭,通過攝影機機位、鏡頭光軸和焦距固定不變,使畫面更加符合人們日常的視覺體驗。而在景別控制方面,攝制組有意避免了大全景和大特寫的使用,通過保持與拍攝對象一定的距離,并將焦段盡量調節在35~85mm之間,用比較接近人眼視野和透視的中焦鏡頭進行拍攝,達到“所見即所得”生活化的透視效果。此外,影片大量使用長鏡頭進行敘事,盡量保持時間與空間的完整性。在時長87分鐘的影片中,鏡頭總數不到500個,平均每個鏡頭時長達10秒以上。其中,單個鏡頭時長超過20秒的有50個,超過30秒的有17個。這種化繁為簡的創作手法讓影片呈現出一種質樸、純粹的紀實畫面風格。
“直接電影”正如享譽世界的紀錄電影大師阿爾伯特·梅索斯所說:“我想這種藝術表達方法是紀錄電影最好的方式,是最能夠接近對象、接近真實的方式。”①《厚土之上》在采用“直接電影”創作手法的基礎上,通過簡樸的技術手段和嚴謹的創作理念,讓影片呈現出一種平實的風格。
三、詩意建構增添記錄美學
“真實的反映生活并不是紀錄片創作的根本目的。紀錄片創作的目的,在于表達創作者對生活具有主題意義的價值判斷,并依次實現和觀眾的情感交流?!雹谙啾裙适缕凑站巹∽珜懙膭”具M行拍攝的創作模式不同,“直接電影”因為沒有劇本、拒絕搬演,加上沒有解說詞和采訪,容易形成敘事上的斷點,從而落入生活的瑣碎之中,讓影片陷入平淡甚至乏味。因此,在《厚土之上》中,攝制組通過對人物故事的情節化處理和戲劇性表現,讓影片更符合人們的審美需求。
加強情節化的敘事方式,讓故事更具吸引力。紀錄片的感染力來源于真實,但是,受到創作周期、拍攝時機、影像技術和倫理道德等諸多因素的影響,紀錄片的拍攝有其局限性。在半年多的拍攝中,陳國芳每天放牛、割草、喂鴨,日子過得簡單而重復;陳國輝經常醉酒,偶爾胡鬧,間歇性在鎮上打工或自己磨豆腐賺點零花錢,生活凌亂;而駐村工作隊的工作更是千頭萬緒。前期拍攝素材的時長近5000分鐘,容量更是高達20TB。面對瑣碎、雷同的場景,如何組織這些素材,也就是如何講好故事,就成為影片能否獲得觀眾認可的關鍵。通過與人物的深入交流和長時間的觀察,攝制組發現他們都有各個的心愿:陳國芳面對生活窘境,一人撐起一個家,但他的內心很明確,要多賺點錢,給女兒更好的未來;陳國輝幾經波折,最終遠赴他鄉打工,因為他需要改變生活,需要得到尊重;駐村工作隊傾力傾情,希望村集體“仙湖茶飛地扶貧產業”增產增收,幫助貧困戶早日擺脫貧困……人物有了目標和愿望,他們就會在日常生活中付諸行動,而這個過程就成為了一個故事。正如紀錄片導演任長箴說的:“好的紀錄片,是一個懂生活的人在對生活做了充分預判后,抽離出一個準確的故事,還給觀眾一個思想的結果,而不是簡簡單單地真實記錄?!庇谑?,攝制組在后期制作中借鑒了紀錄片大師雷德里克?懷斯曼“戲劇性的編輯模式”,將前期拍攝的素材按情節或場景粗剪成一個個的段落,然后再從這些不同的段落中,尋找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,從而進行影片整體情節化的敘事。
捕捉富有戲劇性的細節,增強影片戲劇張力。弗雷德里克·懷斯曼說:“我認為紀錄片和其他電影一樣,都需要有一些戲劇性因素。”人們在談到戲劇性的時候,常常涉及偶然性、巧合、驟變等等現象,這是戲劇性的原始的、外在的含義。在紀錄片中,戲劇性往往體現在戲劇性的故事和細節。陳國輝的人物故事從醉酒開始,經歷了到縣城找工作、在鎮上的飯店打工、再次醉酒、辭工賣豆腐、醉酒鬧事到最后離開村子外出務工,人物的劇情發展一波三折,矛盾沖突明顯,呈現出顯著的戲劇性。同時,影片通過對動作和語言的捕捉,刻畫了人物鮮明的形象。無論是陳國輝在街上賣豆腐時雜耍般的動作,還是醉酒時無厘頭的表現,都讓人哭笑不得。“這些豆腐16歲半”“一袋慈菇勝袋煙”“ 在家一直玩,不是辦法的。這么久沒有做事了,現在是從頭再來!”等都堪稱陳國輝的經典語錄,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相比之下,陳國芳的故事要顯得平淡許多。因此,影片通過將牛、鴨子、禾苗和茄子等融入到陳國芳的敘事中,在紀實的基礎上強化表現主義,和人物處境形成了強烈的映照,使觀眾從中產生聯想并引發共鳴。影片中的茄子極具隱含意義,鏡頭先后四次出現:第一次是陳國芳在家門口十分貧瘠的土地上開地種茄;第二次是茄子存活;第三次是暴雨中的茄子;最后一次是劉麗梅摘茄子。影片借茄子的成長過程,暗示人物的際遇。而在母豬病死的段落,鏡頭通過光線、構圖,配合同期聲,營造了一種晦暗壓抑的氛圍。經過打針治療無效,陳國芳和村民連夜把病死的母豬埋葬在稻田中,場景一轉便是陳國芳獨自在大風中犁田,由于雜草叢生、田地過爛,導致耕牛寸步難行,陳國芳狠狠的鞭打耕牛,隨后下起了大暴雨……在這一整個段落中,畫面語言有著充沛的文學性,信息傳遞依靠的不是情節,而是情緒,加深了觀眾對人物處境的理解。此外,陳春芳爛醉巷口、人社部門組織村民到工廠參觀、采茶工下山等段落,通過在影片敘事上的處理安排,讓平常的生活變得生動,變得意味深長。
結語:一個國家沒有紀錄片,就像一個家庭沒有相冊。在實現中國夢、傳播核心價值體系的大環境下,紀錄片承載著獨有的文化傳播功能和社會作用。面對輿論生態、媒體格局、傳播方式發生的深刻變化,“主旋律”紀錄片也需要更加多元的創作方式,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強大精神力量和輿論支持。紀錄長片《厚土之上》創作完成后,入圍了2020第十屆“光影紀年——中國紀錄片學院獎”。作為一部反映脫貧攻堅的紀錄片,影片真實展現鄉村現狀,用紀實影像留住時代的記憶,同時也為鄉村題材紀錄片的創作做出了有益的嘗試。
注釋:
① 張同道,李勁穎.直接電影是紀錄片最好的方式——阿爾伯特·梅索斯訪談[J].電影藝術,2008年03期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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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文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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④ 謝阿呷莫.《2020我們的脫貧故事》:聚焦脫貧攻堅,喚起時代思考[Z].中國紀錄片研究中心,2020-09-17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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